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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十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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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十五

蒂姆首先感覺到了。

他幾周前就註意到了嗡嗡聲。那是一種極細微的震顫,在飛機或大船上經常能感覺到。證明地板底下有什麽東西在運轉。

他感覺到變化,他知道這種變化已經持續了十到十五分鐘。不是好兆頭。以前他可不會被敵人這麽悄無聲息地摸到身邊。

嗡嗡聲變得更快,頻率稍微高了一點。足夠讓他確定發生了變化。

震顫的感覺也有所不同。從他第一次註意到開始,永遠那麽細微的震顫總是穩定而平靜,與嗡嗡聲同步。此刻兩者拉開距離,成了互不相幹的因素。震顫在變慢,越來越不規則。這會兒更像是吉他低沈的撥弦亂彈聲。就仿佛他能感覺到大樓的脈搏,而大樓……

蒂姆的思緒切換成危機模式。他跑進小臥室,踢開幾雙鞋,從床底下抽出一個防震手提箱。三組密碼躍入腦海,一個鎖一個密碼,他撥動第一個轉輪。

要不是先在廚房裏分了神,後來又在蒲團沙發上糾纏,內特和薇科應該早就註意到了。事實上,就在蒂姆掀開床底下的手提箱時,他們也感覺到了變化。

內特起身穿褲子,拉鏈拉到一半忽然停下。“你感覺到了嗎?”他問,“好像是……撲騰撲騰的脈動?”

薇科套上T恤,嗤笑道:“你要引誘我恭維你?我覺得好話已經說得——”

“不,我說真的。”他連忙拉上拉鏈,系好牛仔褲的紐扣,在薇科光溜溜的兩條腿旁蹲下。她還穿著長筒襪。內特用手掌按著地面。“像是樓下有誰把音響開到了最大。”

“我什麽也沒聽見。”

內特搖頭道:“我也沒聽見,但感覺很像一對大功率音箱。”

她放下雙腳,走了幾步去拿牛仔褲。燈沒開,但窗戶開著。“對,”她說,“確實很像,到底是什麽?”

內特從廚房地上抓起襯衫。晾碗架上,兩個水杯在顫抖,漸漸地開始忽然碰撞。“是地震?”

“不是,”她套上牛仔褲,“如果是地震,肯定……”她的聲音小了下去,忽然瞪大眼睛,“天哪。”

有人砸門。要是再使點勁,說是想破門而入也行。兩人對視一眼。

“誰?”內特喊道。

“是我,蒂姆,”蒂姆吼道,“我們好像遇到麻煩了。”

隨後看見的是希拉。她帶著耳機,傑西J震耳欲聾的歌聲擋住了其他聲響和感覺。

她在畫又一幅以大樓為主題的油畫。這是許多個星期以來的第三幅,亞克力顏料,帆布畫布。就這麽無與倫比的主題而言,她想不出有什麽手法能顯得既不陳腐又沒有早被用濫。面前的畫布上是建築物輪廓和電路板的糅合體。她想做出光學幻影的效果。

但怎麽看怎麽爛。

一陣絕望淹沒了她,但她拼命浮出水面。藝術是她的宿命。她知道這是事實。她只需要熬過目前的創作瓶頸。

路燈點亮,房間裏的光線起了變化。她的前窗口有一盞路燈,夜裏能夠照亮她的房間,不過顏色是很難看的黃色,而且漫射的光線也派不上用場。

實話實說,她知道自己好幾個月沒創作過任何值得一提的東西了——至少是沒有能讓自己覺得還不錯的作品。她的一位導師說接受自己的作品並不完美是一個關鍵階段,象征著藝術家的成長和成熟。

希拉準備好了走向下一個關鍵階段。

她考慮著要不要抓起小滾刷,用鈦白色塗滿整個畫面。用小刀把畫布切成碎片也不錯,或者砸碎畫框付之一炬。說不定更能釋放情感。

但她買不起新畫布,只能將就著用手頭的廉價貨。每張畫布都得重覆利用四五次,直到硬得掛不住顏料為止。

路燈大亮。有一瞬間她以為燈泡要燒壞了,但光線很快恢覆了平常水平。燈光再次大亮,接著是第三次。

希拉望向窗外,作畫的念頭煙消雲散。她摘下耳機,嗡嗡聲鉆進耳朵。她沖進走廊,剛好看見內特和薇科跟著蒂姆跑下後樓梯。

曼迪坐在電腦前查看信用評分。有人說數字每隔四五天刷新一次,但她確定壞消息肯定更新得比較頻繁。奈特夫人搬出去的消息讓曼迪相信她受到了牽連。人人都知道銀行和政府是一個社會主義大集團,因此他們現在企圖進一步毀壞她的信用評分也合情合理。

她等著網站刷新,屏幕像老電視畫面似的跳動。圖像上下滾動,快得她要是一眨眼也許就會看漏,但曼迪沒有眨眼,她也聽見了低沈而微弱的隆隆聲。

她從顯示器上轉開視線,看見夏日夜晚的天色變得黑暗而陰沈。窗外泛起霧霭,她聽見又是一陣隆隆雷聲。大樓為之震顫。

大樓抖個不停。她的窗玻璃搖得嘩嘩響。

她聽見走廊對面有人捶門。內特的房間。有人提高嗓門說話,還有奔跑的腳步聲。

電腦屏幕變成空白一片,她的心沈了下去。聽見第一響雷聲她就該拔掉插頭。電腦這下說不定修不好了。除非薇科願意幫她修理,換取……呃,換取曼迪能給她的任何東西。

顯示器重新亮起。曼迪松了一口氣,但心又沈了下去。屏幕上全是亂七八糟的玩意兒。彎彎曲曲的綠色文字爬滿屏幕。像是中文或□□語,反正不是使用正常字母的奇特語言。

整個房間都在顫抖,雷聲一刻不停。落地燈翻倒,父母的照片從墻上掉了下來。她從眼角看見道道閃電劃破霧氣。

顯示器上出現一個圓環。圓環裏是更多的彎曲文字。文字像小蟲似的爬過屏幕。

或者,小觸手。

安德魯站在控制臺前。布拉德伯裏阿姨將關閉機器的殊榮給了他,但一個人動手感覺終歸不好——太自私了。這個歡樂的時刻應該盡可能與同伴分享。他堅持請姨媽先動手。老婦人露出喜悅的笑容,挑了個大號拉桿拉到底。

黛比和克裏夫大喊大叫。他們還是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。克裏夫掙紮著爬起來,但查爾斯抓住他的胳膊,安德魯又一拳打在他肚子上。克裏夫再次跌倒。

澤貝迪亞和盧卡斯各挑了個旋鈕,使勁擰到底。霍華德按住一排開關,按下去同時關掉。查爾斯拉下又一個拉桿。安德魯關掉視線內的所有開關。

一個指針跳向刻度盤的最右邊。另一個像倒放鐘擺似的左右搖動。還有一個在三十和四十之間抖動。

他們都聽見了嵌板後的電弧跳動聲,看見了一道道閃光。機器開始號叫,大樓的空氣跟著狂吼。安德魯看見窗外的天空改變顏色,信仰終於第一次得到回報,他看見主宰之一翺翔於垂死太陽旁的天際。

他向左右伸出手,抓住布雷德伯裏姨媽和查爾斯兄弟的手。這夥人在控制臺前手拉手站成一排。姨媽領著他們祈禱。

終於,安德魯心想:時間到了。

羅傑停下皮卡,沿著貝弗利大街走向公寓樓。星期五晚上不到九點就能到家。這個周末會過得很愉快。

他本以為要在片場忙到午夜。當天的日程表有十又四分之一頁。整個劇組從早忙到晚,像是世界末日就要降臨。

但今天演員發揮得很出色,導演也兇性大發。他盡量減少布景,重新編排日程表,一組拍攝了三個鏡頭。另外的兩個鏡頭被他拼成一個。七點半,助理導演宣布開拍今天最後一個鏡頭,雖說最後一秒鐘又有修改,但還是在八點零九分結束了戰鬥。幾個夥計邀請他出去喝一杯,羅傑說他女人和幾個朋友在等他,心裏覺得這麽說真是酷極了。

他撳下過街信號燈的按鈕,順著肯莫爾大道望向公寓樓。

泰國菜、電影、去天堂在星光下與希拉嬉戲的念頭煙消雲散。

卡瓦奇大樓在發光。剛開始他以為所有住戶都打開了燈,但隨即發現發光的是大樓本身。每一塊方磚周圍都有點點亮光轉動,就像靜電火花在舊式電視機屏幕上追著指尖跑的樣子。

羅傑看了一眼交通,不顧紅燈穿過馬路。踏上另一頭的人行道,他拔腿就跑。

空氣中電流湧動。刺得皮膚發癢,扯動他的頭發。他的牙齒感覺到嗡嗡震動,他聽見窗玻璃在叮叮當當顫抖。

附近幾幢樓有人在窗口或門廊上張望。卡瓦奇大樓的鐵門前聚著二十幾個男男女女,沒有一個是羅傑認識的。

他跑過那輛綠色金牛,註意到氣囊打開了,他跑到圍欄前,擠過人群和敞開的鐵門。有人伸手抓他,他讓他們拿走了他的工具腰帶和背包。一個女人揪住他的手臂,他一拳打在那女人臉上。

他拼命沖過門前的臺階。大樓周圍的空氣幾近凝固,仿佛陳舊的牛奶或血液,就仿佛他要擠過百萬只隱形的黃蜂,每一只都用鋒利如剃刀的尾針掃過他的皮膚。空氣對他咆哮,命令他後退,羅傑拽開防盜門,沖進大堂。

剛好趕上,他告訴自己,沒有懷疑自己為什麽知道。

卡瓦奇大樓顫抖呻吟,以紅磚、石塊和水泥不允許的方式彎折,朝著絕大多數人類無法理解的角度扭曲。就仿佛陀螺旋轉,積累了足夠的速度跳離地面,暫時進入第三個維度,卡瓦奇大樓發出長長一聲號叫,在空間之中移動片刻。

它來到了另一個地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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